旅行记忆

蘼芜秋兰 2023-08-21

本文初稿完成于2022年7月从西双版纳回家的飞机上,当时还特意从旧硬盘里找了以前的旅行照片,想着有机会整理一下一起发出来,没想到一拖就是一年。如今疫情终于结束,再度修订这篇稿子,不免感慨万千。


“江左烟霞,淮南耆旧,写入残编总断肠”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带着我旅游了,那个时候只要周五写完所有周末作业,就可以凑出一个两日游来,江浙一带可以随意游览。去南京玩更是只要一天时间,早起坐一小时汽车到中华门,晚上再坐汽车或者打“黑的”回家。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导航,每到一地,我爸都要先在报亭买一份当地的地图看。爸爸很喜欢拍照,尽管他的摄影技术一向被我和我妈嫌弃。最早是用胶片机,后来买了数码相机,每次回家他都会第一时间把照片导出到老台式电脑上,全家人一起看一遍照片,挑一张换作新的电脑壁纸。再后来我们在南京珠江路买了家里的第一台单反,我也拥有了自己的SONY卡片机。

到了四五年级的时候,大概是父母觉得我长大一些了,开始请年休假带我翘课跑一些七天的远途旅行,毕竟春秋天才是最合适旅行的季节,景区也不像寒暑假那么拥挤。我是不太敢翘课的,但父母和老师都很支持,于是就这样全家去了海南、桂林旅行。最早父母的手机还是诺基亚“老人机”,父亲的手机旧一点,黑白屏,唯一的游戏是贪吃蛇。母亲的手机新一点,彩色屏幕,我最喜欢的游戏是一个不断下落的小球,类似于“是男人就下100层”。再后来父亲换了触摸屏的诺基亚x6,去张家界那次旅行,我在火车站把某个武侠主题的横版战斗游戏刷到了通关。我妈一向晕车很严重,我也跟着一起晕,因此我大多数旅途时间都是躺在妈妈的腿上度过的,也习惯了随身带着塑料袋防止吐在车上。那时候都是跟旅行社团队游,父母会仔细挑选适合的行程安排,积极跟导游argue减少购物点,以及在景点甩掉导游自由活动。

升入初中后,翘课旅行变得不那么容易了,短途旅行也很难像小学那样频繁。初一那年,父母不知道在哪个论坛看到了呼伦贝尔的包车旅行攻略,暑假带我坐31小时的火车卧铺北上哈尔滨,开启了7天的草原之旅。现下最热门的自由行,回到十年前那个网络尚不十分发达的年代来看,是一个非常需要勇气的选择。那时我刚刚有了自己的ipad,但wifi和流量仍然非常稀缺。漫长的车程中,我用手指在越狱下载的procreate上,照着“暖暖环游世界”的设计给奥比岛画了一套服装。

从高中开始,课业更加繁重,我几乎不再有和父母同行的长途旅行了,取而代之的是寒暑假和同学一起去外地参加竞赛或者是培训。深圳,香港,合肥,杭州,北京,南昌,天津……那时我还没有自己的手机,每次都是带着我妈的华为honor6出行;我经过很多地方,但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没有心情领略太多风景。高考结束,我终于第一次来到了传说中的魔都——上海,但却苦于自招考试的压力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情,在宾馆吃着小蛋糕度过了我18岁的生日。高三暑假,我终于有机会开启久违的新旅行,和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同往苏州。我们自己定下了所有住宿、行程、门票……而我从我妈那里传承的爱瞎操心和行程push狂魔的特质也初有体现。

对于北京,我曾经有太多期待。比如幻想周末两天凑上周五或者周一,可以邀好友同去京郊、天津、秦皇岛、北戴河、大连……但往往既没有时间又难约到人(但我不说是谁x),2020年的疫情更是让一切旅行愿望都化为了泡影。再次有这样“拎着行李箱住宾馆”的旅行,已经转眼从大学毕业了——即是刚刚结束的舟山和版纳两段旅行,好久不见的大海,好久不见的植物园。在舟山,我经历了比赶ddl还要恐怖的晕船两小时,也时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海浪、沙滩和礁石;在版纳,我第一次见到一座完全以旅游为生的城市,首次踏足近乎原始的热带雨林。这些新的经历和我年幼时在其他城市的所见遥相呼应

我有一个久居北京后才发现的说不上缺点的缺点,就是我从小习以为常的那些经历或事物,如果没有另一人另一地作为参照,就很难发现其中的特别之处。比如我家在安徽,一个连垃圾桶都会设计成“黑瓦白墙”的地方,一个被研学旅行作文刻画了太多遍的地方,我从不觉得有多少震撼人心的美丽。直到在北京住了几年,我才发现墙不一定是白的瓦也不一定是黑的,村庄不一定是这样高低错落不一定边上有个小湖,木家具上不一定要有镂空雕花,回廊尽头不一定有或圆形或扇形的拱门。2018年冬在清华建筑营面试被问起家乡,我自然而然地讲到徽派建筑,但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介绍之处,只好生硬地带了过去,至今仍觉得遗憾。在北京,白河湾两侧并不宽阔的绿草地上可以像夜市般拥挤着来这里露营烧烤的人,小小的玉渊潭里可以像下饺子一样浮动着蓝色粉色黄色的游船。我几乎从未在朋友圈或者空间发过我在小马国随手拍下的湖光山色,那些晚饭后散步二十分钟就能看见的河堤绿草,那些小学时就已经玩腻了的游船画舫,那些驱车数里就能触碰的滚滚江水……如今看来竟然是如此珍贵。

人总是很难对事物产生全面的认识,即使是我生活成长的十八年家乡,即使是生我养我日夜相见的父母,即使是……我自己。旅行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机会,去观察一地的植被、水文、气候,去体验一城的建筑、生活、文化;去学习如何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去见证更多的人和事。我们家一向偏爱自然风光,小时候和父母出去旅行,只觉得新奇有趣,也记住了他们说的“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直到疫情后我才明白这些旅行记忆的的珍贵之处。人类幼崽的前18年生命总是被困在无穷无尽的学习和考试中,我为有这样愿意鼓励、陪伴我旅行的父母而骄傲和感动。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初高中的学业压力也没有那么夸张,如果真想凑一个长假旅行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只是我在学校的规训和peer preasure下主动选择了内卷而已。

时至今日,若要我回忆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事情,仍然要数小学翘课随父母的长途旅行,尽管对风景的记忆早已趋于平淡,但是彼时彼刻的快乐却让我深信不疑。之所以怀念,也许更多是在害怕“回不去”——毕竟我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和父母一同长途旅行了。尽管这五年家人都身体健康,但也就在某个瞬间我会突然害怕他们的老去。有时候我觉得父母对我太好了,于是更执着于走向独立。所以我本科和博一五年从未和父母电话或视频,也有意避免自己一直赖在家里。但现在想来,既然有网络相连千里,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也正是疫情过去半年后,我才意识到我究竟在为这三年错过了什么而遗憾:明明我假期漫长,学期中的时间也灵活,又何必逼自己囿于华子大牢中呢?只是三年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想重新往外迈出一步,需要克服心里无形的阻力。时隔三年,如今我终于又拥有国庆假期了。好久没有见过小马国的秋天,千里之行,从回家开始吧。

2011年3月,小猫在海南